岳成和他的律师儿女们
作者:张亦嵘 转载自《法制日报》2005年6月2日 中国律师.行业文化版
他说,自己是个律师,可骨子里就是个农民,老百姓摊上事儿,才找你,这种官司,你要把钱看重了,是趁人之危,老天都不会饶你!他的儿女们说,父亲就是这么个人,兄弟姐妹都是律师,有受他影响,主动干的;也有他包办的,反正干上了这行,父亲教导的胸怀感激,心存敬畏的做人准则不敢忘。
岳成做律师并不是他的主动选择,1979年刚刚恢复律师业那会儿,他在家乡黑龙江的海伦县民政局,一个挺不错的单位。领导说,国家需要律师,你去干吧,那会儿的律师可没有今天风光,没权也没钱,法官也不怎么把律师当回事。亲友们劝他算了吧。他却说,国家需要,咱还是去吧。其实前十年,他已经三次服从了国家的需要,1968年,高中毕业回乡当了农民;18天后,领导说,你去教书吧,他去了;教不了几天,领导又说,你来公社帮忙吧,他就在公社帮忙;两年后,领导又让他当了教员;1976年,他才进了海伦县城。
10年后,他进了省城哈尔滨,又过了10年,他进了北京城。在他25年的律师工作中,出庭一千多次。他认为法院的判决绝大多数是正确的,因此就是输了官司,他也对中国的法律充满了信心。他说,我有今天的发展最不该忘的就是法制日报,1994年,贵报驻黑龙江的记者郭毅写过我,头版头题。做人要有感激之情呵,这就像是来找我打官司的老百姓,穷得少要点,没钱就算了,人家摊上事儿,没法子才找你,你就是个农民的儿子,父老乡亲来了,你能一门心思赚钱?该伸把手就得伸把手,谁还没个难处?这些年,所里的业绩不错,咱就得回报社会了。2003年,我们建所示,搞个纪念,拿出120万元,同时为北大、清华、人大、法大、吉林大、黑龙江大等六所大学的法学院设立奖学金和奖教金;2004年,海伦中学80年校庆,再拿出10万元设奖学金和奖教金;今年是全国首届十佳律师评选10年,我们又出10万元,为华东政法设奖学金,帮国家培养法律人才尽点儿力有多好!岳成一脸自豪。
我说,你这日子好过啊!他说,你只听我说了发展,还没听我说,这发展如何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呢,人是要有点儿敬畏之心阿。我常和儿女们说,你们出息不出息都是小事,平平安安,别搞乱七八糟才是大事。做人么,犯法的事儿,一点不敢做,就像是我办案子,一分钱都不能送。你送了一次,别人会怎么想?会说岳成办案就是钱开路,还有,不能接的案子就是钱给的再多,也不能接!2001年,有个标的一亿的案子,当事人把支票都拿来了,可开发票时,他让我们多开出18万元,我怕他们拿这不明不白的钱去干违法的事,就把大钱到手的案子推了,这就是敬畏之心阿。
当了十佳律师后,有回我给法大的学生们讲演,谈做优秀律师的条件。我说i,第一,业务要精,就像外科大夫,你刀下去了,关系的是人命;第二要人品好,不贪,诚实;第三要有责任心,接了案子就要做好;第四,还要有自信心…..我说到这儿,站起个女生,大声问我:最优秀的律师无疑该是道德的典范,你是怎么做的?全场人为那女孩鼓掌,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。我说,我1968年回乡,第二年,我找了个小学文化的农村老婆;1976年,我把她带进县城,10年后,我又带着她进了省城,又过了10年,我把她带进北京城。有人说,男人有钱就变坏,我算个有钱的吧,直到现在没变心,这里有感情因素,也有责任心,这算不算道德?这回掌声又起来了,是给我的。我真的真战兢兢,就是怕给十佳的称号抹黑,我是十佳,我再不优秀,老百姓怎么看我们这个行业?
我说,你孩子们也都是律师,是不是受了你的影响?他说,我这个人有点传统,就是家长制,是我让他们做律师的,都是法大出来的。工作上,和他们有交流,生活和感情上,我这当爹的粗了点,至于他们的感受,你还是问他们吧。
岳海楠,岳成的长女。当我把电话打到他的哈尔滨分所,把采访意图告诉她后,电话那边出来的声音爽朗急促。她说,当律师是受爸的影响,小时,告状的农民常到她家,遇上吃饭时,爸总留人家,实在困难的,爸不收他们钱,就是现在自己主持了分所业务,爸来个电话还常叮咛自己:找咱的乡下人都是遇上了危难的人,能减免就减免,吃不上饭的人,要帮一把。我是按爸的要求做的,该回报社会的,一定要回报。
我说,你爸说,生活上的事,他从来不管你们,是么?岳海楠笑了,说,哪儿啊,他是不善于表达对子女的感情,爸除了工作上对我们严厉,生活中的情感其实是很细的。小时候,我们上学,爸常说早吃好,他和妈常常四五点钟就起来给我们包饺子,看着我们吃。弟弟小时不爱吃菜,吃饭时,爸就看着他吃。你知道,东北的冬天雪大,化不了,我们是孩子,跑上一天,鞋都是湿的,有天半夜醒来,见爸坐在炉子边,一只一只地给我们烤鞋子和鞋垫。电话这边,我听得出岳海楠给我讲这段话时,她的心一定沉浸在爱的幸福中。
岳雪飞,岳成的二女儿,如今主持上海分所的业务。他的声音显然比姐姐的更富于青春活力。2000年,法大毕业后,在父亲的所里干了一年,就单枪匹马闯进上海,筹办上海分所。她说,那时,人地生疏,所有的事都要自己干,遇上困难,她想到的常是父亲的战略发展,所以她不大在乎一时一事的成败。她说,他们父女在工作中交流的多,父亲对自己要求严格,但允许提不同意见。我说,你爸说,他很少过问你们的生活。岳雪飞说,也不是,有回他来上海出差,那会儿,我还住在一个小招待所。当时,我正在看电视,那电视一直雪花不断,父亲就对我说,这种电视你就不要看了,万一爆炸了不是受害了?要看,还不如自己去买一个。我知道父亲不一定懂电视在什么情况下爆炸,但当时他看我的那种关切的眼神,我一直忘不了。父亲在我眼里,是高大的,作为律师,我也许一辈子达不到他的高度,可我会努力,不给他丢人。今年,我们所已经盈利,我们的事业正在发展。两个女儿都是受父亲的影响,主动选择了律师的职业。
岳成的长子岳运生,则是父亲为他选择的职业。岳运生大学里学的是理工,毕业后,岳成非让他读了法大的法律双学位。一毕业,就进了所里干律师,如今是岳成
律师事务所的主任。岳运生说,我们家是个大家庭,一家人现在都还住在一起。父亲是家长,是棵大树或者说是个老船长。大家都在这棵树下,或者都在这条船上,所有的人都向他负责,这种模式有有利的一面,效率高没扯皮的,我呢,埋头办案,要不就是陷在具体的事务里,反正现在还是他在掌舵,我看他退休了,这种模式也得变一变了。
我没见着岳成的小儿子。岳成说,这孩子这几天挺忙,他叫岳屾山,法大毕业后,去英国学了两年,刚回来,也在所里做律师。我明年打算在美国办个分所,就指望他了。岳成的眼里放光了,是那种自豪和希望交织在一起的光,给人很强的感染力。
离开岳成时,我们已像是多年的朋友了。我知道了,他不仅把自己的血脉传承给儿子,也把对法律的信念和对当事人的责任传承给了女儿。这传承不仅说明,老岳的事业后继有人,还说明这事业会发扬光大,因为儿女们生存的时代变了,他们不再是那个叫海伦的偏远小县里的农民,儿女们看世界的眼光比当初你老岳走上这条路时,不知要深远多少倍,因为所有的大河都永远是后浪赶着前浪奔向大海。